倘若足不出戶,北京的冬天很好過,甚或是愜意的。家家供暖,人在室內(nèi),穿一件春季毛衣或毛背心即可過冬。室內(nèi)溫度一般在20℃左右,有時爆了表,暖氣沖天,人穿單衣更適宜;除了些許干燥,只要不出門,無須畏手畏腳,或縮頭縮腦。北京人家里常備加濕器,可抵消室內(nèi)的干燥。冬天不再漫長,北京話說,一眨摸眼功夫就過去了。 可出了門,便是另一番景象?!暗匕罪L色寒,雪花大如手”(李白句)。風大、凜冽、帶哨、夾刀,呼呼啦啦地吹,聲音尖嘯刺耳。天干冷,幾乎沒一點水分,冷透透的。明明穿了厚墩墩的羽絨大衣,卻如赤身一般,侵肌透骨,風千刀萬剮般鋒利。老舍在《四世同堂》中對北京冬天的風有精確的描寫:“刮了一夜的狂風。那幾乎不是風,而是要一下子便把地面的一切掃凈了的災患。天在日落的時候已變成很厚很低很黃,一陣陣深黃色的‘沙云’在上面流動,發(fā)出使人顫抖的冷氣。日落了,昏黃的天空變成黑的,很黑,黑得可怕?!?/div> 當然,這是民國時北京冬天的情景。老舍感同身受,他寫這一段文字時,恐怕也渾身打顫。那種冷徹骨入髓,讓人難忘。我想,斯時人守著一堂火爐,脊背也始終發(fā)涼的。還有那雪,冷硬冷硬,人說冰刀雪劍,一點不為過。來自南方的詩人徐志摩在京過冬卻陡然有一種悲壯之感,他在《北方的冬天是冬天》一詩中贊嘆:“北方的冬天是冬天,/滿眼黃沙漠漠的地與天;/赤膊的樹枝,硬攪著北風先——/一隊隊敢死的健兒,傲立在戰(zhàn)陣前!”這在北方過冬,是趕著上刑場啊! 魯迅在北京生活了14年左右,他雖對北京的雪有一番詩意的感受,那是在文字上,可一落實到自身,怕他也要打顫?!把嗌窖┗ù笕缦保e例設喻時,首先想到的便是李白《北風行》中的詩句“燕山雪花大如席,片片吹落軒轅臺?!倍凇兑安荨分袑Ρ本┑难﹨s這樣描寫:“朔方的雪花在紛飛之后,卻永遠如粉,如沙,他們決不黏連,撒在屋上,地上,枯草上,就是這樣。”的確,如今的北京少有盈尺之雪,雪下得刻薄、吝嗇,只薄薄地鋪一層雪粒,疏漏、簡潔,又浮皮搔癢,敷衍了事。雪粒的縫隙中裸露出北方堅硬的凍土。一鎬下去,只怕僅見一粒白點。如此,魯迅自然會聯(lián)想到“江南的雪,可是滋潤美艷之至了;那是還在隱約著青春的消息,是極壯健的處子的皮膚。雪野中有血紅的寶珠山茶,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,深黃的磬口的蠟梅花;雪下面還有冷綠的雜草。” 多浪漫啊!豈不知這是身處北京深冬的魯迅對其浙東紹興冬景一廂情愿的懷想。這樣的浪漫,一般戶外的北京人是消受不起的。當然,近些年北京高樓林立,無形中樹起一道道鋼筋水泥的屏障,加之北京四周不間斷地植樹造林,大大地阻擋、屏蔽了一股股來自外蒙的沙塵。北京城內(nèi)不再那么冷峭了。 不過,到了京郊,四無遮擋的景區(qū),冷依然凜冽不減。我曾于深冬的北京游走于植物園。植物園距清華大學西校門不遠,冬季的植物園雖仍綠意蔥蘢,但多是松柏和一些耐寒的植物,其余樹種像是“精光肉身”,在寒風中瑟瑟發(fā)抖。山也全然“赤身裸體”,袒露一身堅忍的褐色,雖起伏著逶迤抖動,卻僵硬無比。人一進植物園,置身于大且闊的空間,幾乎四野無礙,人被風裹挾,不走也得走,人借風力,且隨風走。 記得那次去植物園正是個大風天。我走上一山坡,去拜謁梁啟超先生在植物園中的墓地。墓地有一片齊天的松柏。粗壯參天,挺拔堅強,再大的風也無奈他何,只一頭碩大綠蓋在風中搖曳,幅度不大。我在梁啟超先生墓前,緩繞一圈,來到墓碑前站定,鞠了三躬,然后被風推搡著離開。 梁先生在這兒躺了一百多年了。墓地管理很好,周遭無雜草,墓碑前還擺著幾束花,像最近前來拜謁的人敬獻的,它們在風中抖擻,看去仍很明艷、俏麗。我想,這便是一種冬的精神,有一種凜冽、獰厲的冰雪精神,堅韌而深厚。在此,魯迅在《雪》一文中有大的憧憬與向往:“在晴天之下,旋風忽來,便蓬勃地奮飛,在日光中燦燦地生光,如包藏火焰的大霧,旋轉而且升騰,彌漫太空,使太空旋轉而且升騰地閃爍?!?/div>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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