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,我上大學(xué)的女兒從省會發(fā)短信說:“我下周就要實(shí)習(xí),準(zhǔn)備就近租房了,因為每天往返幾十里路不方便?!?/div> 我們得到消息,趕緊商量找房子的事,想把一系列要考慮的問題想周全,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竟無處下手。這時,她又發(fā)信息說:“都訂好了,周末就搬去。” 就一句話,再連個回聲都沒有,只有無盡黑夜的波紋。 我一瞬間失去了自己的位置,很不得勁。我想讓她像小時候一樣,凡事都需要我們的參與?,F(xiàn)在看是癡心妄想了。 閉著的雙眼不能入睡。我的腦海又浮現(xiàn)出女兒嬰兒時的樣子,一團(tuán)小奶油:奶乎乎的,白嫩嫩的,肉嘟嘟的,一張嘴一股子奶香味,嗯嗯啊啊,柔柔弱弱。大人把她抱出屋,她一見陽光,就慌忙“擠眉弄眼”,眉間簇起一堆小褶皺,跟朵小花似的,看的人無不“忒”地笑出聲來。她是開在我懷抱里的花兒??山裉欤趺匆幌伦泳筒恍枰伊四?? 我太喜歡她長不大的樣子了,所以她的年齡一直在我心里減速、剎車、定格。直到有一天,親戚們聊起孩子年齡,驚呼“都20幾了,該找婆家了”,我才受到驚嚇,窘迫地說:“沒有吧,你那老算法,虛了兩歲?!边@件事刺激我日漸留戀起女兒,極度渴望重現(xiàn)小時候的親昵。 黑夜中我的思緒像飛仙一般自由,整個人毫無困意。想來想去,不正是我們自己狠心撕開了這種關(guān)系嗎?最大的事實(shí)就是“斷奶”。 她一歲,開始面對斷奶的考驗,那都是民間高明的經(jīng)驗——畫顏色,貼膏藥,抹大蒜,涂辣椒,最天然的方法是放手讓她哭。我當(dāng)然不贊成用顏色嚇唬她,也不忍心拿大蒜辣椒去刺激她。我決定采用謊言。 于是媽媽胸前出現(xiàn)兩張創(chuàng)可貼,她跟創(chuàng)可貼玩了一會,就仰起頭顯出討好的模樣,那是告訴我她“開飯”的時間到了。幾個恐怖的聲音同時炸響:“生蟲子啦!要扔掉啦!”連我都被嚇了一跳。 她向外趔趔身子,憐憫地看向乳頭,又對視我的目光,繼而悲從中來。細(xì)細(xì)的哭聲從小手指頭縫里擠出來,悠長悠長地,直至嚎啕忘我,大哭不止。 人生的“變故”就這么猝不及防。之后的幾個夜晚,小小的人兒都在和精神做巨大的抗?fàn)?。這是生離的味道。她早該忘記了吧。 她已經(jīng)不是第一次經(jīng)受生離了。人生之初,她獨(dú)自沖開一條血路,孤勇又恐懼。就在那天,產(chǎn)科病室臨床的一位鄉(xiāng)下老婆婆嘮家常,評論兩家娃兒的未來時滿滿的羨慕,說道:“老天爺啊,你們城里小孩就一個,那不得要啥給啥,捧在手里怕碎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任他意兒長!”我立刻不是病婦了,是個嚴(yán)母。我斬釘截鐵地向老婆婆保證:“那哪行,就這一個,不能慣她!” 我有理由相信初降人間的小姑娘聽得懂話,所以她一直很聽話。夕陽的金輝里,她端坐在門口小凳上等我澆菜回來,像一幅畫兒;噴香的午飯已經(jīng)擺上桌,她守在姥姥病床前,不舍得自己先吃……沒有任性的童年,沒有自由的冒險,太乖巧了,連長大都讓人不知不覺。 對她來說,我算不上好母親,我沒那么睿智,甚至沒那么慈愛,她需要我的時候很多,而我一把推開她的時候不少。記憶打撈上來的悔意,像夜幕里的星,從天的一邊亮起,直到散落夜空。我無法遏制地翻出20多年間的往事,在黑夜里倒騰,把“心酸”釀得濃郁如墨。 蟲兒們漸漸安息了,我在黑夜里隱去,我的心也沉靜下來。20多年了,我把她釀成了一杯櫻桃酒,不管是酸是甜是清是烈,都且在這美麗的夜里自飲自醉吧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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