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三是個土生土長的皖北人，上初中時進了城，可童年的歡樂在城里再也找不到了。年紀見長，白發(fā)漸生，回憶卻愈發(fā)清晰起來。

　　

　　老三的春天是從過年走親戚開始的。

　　

　　鄉(xiāng)下過年走親戚很有講究，從大年初二到正月十五，走親戚的順序是按照親近的程度排列的，越親的越靠前。老三最喜歡去的，是姥姥家。最怕去的，是小姑奶奶家。在姥姥家，姥姥百般疼愛，各種藏了很久的好吃的都拿出來，妗子還會給一個新縫的荷包。小姑奶奶也很疼老三，可她家有一個滿頭白發(fā)的老太太，老三一見就哭。

　　

　　在老三記憶里，還是到姥姥家最多，不論過年不過年，只要家里沒有太急的活兒，農(nóng)閑時候媽媽總會帶著他去姥姥家。小時候去，媽媽拉著架車子，上面放一床被子，老三就坐在被窩里，在鄉(xiāng)間土路上顛來顛去，感覺十分愜意。長大了，老三就和媽媽一起走路去了。姥姥家屋后的河邊上，長著許多竹子，這是老三最喜歡的。每到夏天快來的時候去姥姥家，老三總要找一根粗細長短適中的竹竿，砍下來帶回家，既可以釣魚，也可以捕蟬。有一次從姥姥家回來，老三一個人扛著竹竿在前面走著，大人們在后面絮絮叨叨地告別，距離拉得越來越遠。老三快走到村口的時候，兩只狗對著老三狂吠起來，受到驚嚇的老三下意識地拿起竹竿向狗掃去，這下惹惱了那兩只狗，它們喊來了全村的狗圍攻老三。老三一下子哭了起來，轉(zhuǎn)著圈地揮舞著竹竿，不讓狗靠近自己。后面的大人聽到了狗叫與哭聲，笑著過來趕走了狗，老三才得以解圍。這件事給他留下了陰影，直到現(xiàn)在，老三見著體形稍大的狗還都繞著走。

　　

　　過了正月十五，鄉(xiāng)村小學就開學了。老三的一、二年級是在本村上的。學校是村東頭的兩間破房子。一間是一年級的教室，一間是二年級的教室。黑板是斑駁的黑木板，一學年油漆一次，在新刷漆的黑板上寫粉筆字看得特別清晰。長條形的課桌是用土坯壘的，桌面是用泥巴摔出來曬干的，磨得光溜溜的。老師就是本村的，兩人輪換著代課，語文算術(shù)一肩挑。那時也沒覺得上學苦，也沒有補課一說，上課就兩本教材，語文和算術(shù)，沒有輔導(dǎo)資料，沒有課外書，可老三感到小學的拼音基礎(chǔ)打得很扎實，現(xiàn)在用起來還得心應(yīng)手。那時候農(nóng)村的小學是五年制，上完一、二年級，就要到大隊部所在地的村子里上三、四、五年級了。從村里到學校有二里多路程，同學們結(jié)伴而去，結(jié)伴而回，充滿了歡樂。早上天未亮，孩子們互相串門喊著去上學，拎著小煤油燈，一路星星點點。上完早晨的兩節(jié)課，回家吃了早飯后再返校上第三節(jié)課，下午也是三節(jié)課。長此以往，往復(fù)循環(huán)。下午放了學，老三也不急著回家，在學校操場玩一會兒后，再邊走邊玩地回家。

　　

　　出了正月，環(huán)村小河冬季結(jié)的冰完全消融，河水開始變得清冽。河邊的柳樹遠遠望去似乎籠罩著一團綠煙，到了樹前卻只看到柳枝上剛剛冒出的小綠苞兒。還不到編柳條帽的時候， 卻正好可以做柳笛。取一段皮兒厚、條兒直的柳枝，截成粉筆那么長，用手把皮兒捻得與枝干脫離，再把一頭用指甲將外邊的一層厚皮捋去，留一層嫩嫩的薄皮兒，形成一個扁扁的吹氣口兒，柳笛便做成了。老三和一群小伙伴兒都鼓著腮幫子，嘀哩哇嘀哩哇地吹將起來，互相追逐，看誰吹得響，吹得悠揚。

　　

　　再過幾天，天氣漸漸暖和起來，柳枝都發(fā)出了嫩芽，一群玩伴都開始編起柳條帽戴在頭上，仿著小兵張嘎的模樣，腰帶把棉襖扎得緊緊的，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的手槍，開始打起“仗”來。最讓老三自豪的，是從哥哥那里討來的木刻小手槍，有了這把槍，就在小伙伴中有了地位，因為全村只有這一把刻得惟妙惟肖的“仿真”手槍，其他的都是粗制濫造?？粗锇閭兤G羨的目光，老三也很大方，讓每個人都拿著比劃幾下，然后自己收回來，別在腰帶里，再瀟灑地拔出來，劃出一道優(yōu)美的弧線，高喊一聲“沖啊”，帶著伙伴們瘋跑起來。

　　

　　皖北的春天似乎特別短，老三和同伴跑著玩著就開始冒汗了，都敞開了懷，露出了黑黑的小肚皮，發(fā)際間也閃耀著亮晶晶的汗珠。夏天很快就要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