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兒時過年充滿著熱鬧，也充滿著敬畏。在父母傳給我的概念里，年不是怪獸，而是一群看不見摸不著，而又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神。 從臘月二十三開始，諸神出現(xiàn)，有的降臨人間，有的回歸天庭。祭灶時，父親從街上請來灶王爺與灶王奶奶的畫紙貼于灶前。補(bǔ)完鍋灶，掃完灶灰，會放一小掛鞭炮，晚上要給灶王爺灶王奶奶燒表（一種薄薄的黃紙）、上香、磕頭。母親雙膝跪地，雙手合十，低眉斂目，消瘦的身影除了滿含虔誠，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歉疚，灶間一年到頭難見葷腥，善良的母親總以為是自家的苦日子虧欠了灶王爺灶王奶奶，所以她磕頭時的絮叨除了“灶王爺灶王奶奶，請您老人家上天多言好事”之外，還要加一句“怠慢了莫怪”。 灶王爺和灶王奶奶慈眉善目，和藹可親，我對他們只有敬，沒有畏。 清掃后的灶臺，在春節(jié)期間扛起了重任，它前所未有的忙碌——蒸饅頭、炸馓子、煮肉。第一把馓子炸出來，一定要放在笊籬中，捧著朝向天空說聲：“老天爺，馓子炸好了，您先嘗嘗吧?！贝朔瑑x式之后，我們才能大快朵頤，否則就是大不敬。炸馓子的過程有諸多忌諱，如果渴了千萬不能說“我要喝水”，否則就會遭到父母嚴(yán)厲的訓(xùn)斥，因為如果說了鍋里的油就會很快下去，喝水等于喝油啊，只有來客才舍得炒菜的年月，這豈不讓父母恐慌？我不知為何在這天喝的水會變成油，只覺得在看不見的地方，有一個神在時刻監(jiān)督著我們，為此，多次涌到唇邊的“我渴了”都被我生生咽了回去。 除夕那晚是過年最神圣的一晚，凈手焚香，點(diǎn)燃蠟燭，燒表，跪拜磕頭。父親、母親，接著是孩子，堂屋磕完灶屋磕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位列仙班，身披霞衣，站在云端，接受我們最虔誠的跪拜，也聆聽著我們未宣之于口的心愿。 放過鞭炮，吃完飯，門口要橫放一根攔門棍，從那一刻起，就不能朝外倒水倒垃圾了，否則就要散運(yùn)散財。刀、剪子亦不能再動，否則就會有血光之災(zāi)。 后來上學(xué)了，才知道“鬼神”純屬子虛烏有，叛逆時期，我仿佛反封建迷信的斗士，以書上獲得的淺薄的知識為槍，四處革命，毀陋習(xí)，戰(zhàn)傳統(tǒng)。炸馓子時，我故意喊渴，并特意端出茶水對著油鍋大口喝；大年三十晚上我不再跪拜諸神；攔門棍放倒后，趁母親不注意，朝門外就倒了一盆洗臉?biāo)Ｆ鸪醺改高€嚴(yán)厲制止，看我犯了諸多禁忌并沒有遭到“天譴”，也就聽之任之了。我當(dāng)時感覺自己是一個所向披靡榮耀加身的將軍，現(xiàn)在想來感到可笑，甚至有點(diǎn)愚蠢。 再后來，家里過年的規(guī)矩一個個消失了，最后連蠟燭和香也不買了，更別說磕頭了。不僅我家沒了規(guī)矩，別人家也沒了，起初我還為大家不再迷信而倍感欣慰，一年又一年平淡地過去，卻越來越感覺不是滋味兒。沒了那些禁忌，“年”從神壇上走下來，變成了普通的日子，它不再籠罩著一層神秘的光環(huán)，而像其他三百六十多天那樣灰頭土臉。突然很懷念兒時過的那些“年”，熱鬧喜慶，充滿歡樂幸福，而又莊嚴(yán)神圣，想久了，想深了，心底就會慢慢爬上密密麻麻的痛。 小年這天，我到街上買回來兩根紅紅的蠟燭，一盒香，還買了圓圓的大肚子香爐。晚上，熄滅日光燈，點(diǎn)亮了蠟燭，點(diǎn)燃了香。在一屋子跳躍的燭光里，在氤氬的檀香里，孩子問我干嘛要點(diǎn)蠟燭點(diǎn)香啊，我告訴他，這才是年本來的模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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