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班后，我經(jīng)常會在離家一站的地方下車，那里有一個(gè)花卉批發(fā)市場，我可以買一束花，再慢悠悠走回去。

　　

　　久了，就跟賣鮮切花的店主混熟了，花都是從云南或廣東運(yùn)過來的，這家與那家，品種差不多，價(jià)格差不多，新鮮程度也差不多，似乎在哪家買都可以。但后來，我卻固定在左手第三家買了。這家女店主長圓臉，扎個(gè)短馬尾，賣花時(shí)會主動(dòng)問一句：“花買回去，是自家觀賞，送熟朋友，還是要送那種不得不應(yīng)酬的人？”

　　

　　若是最后一種，她也不說啥，立刻搭配一束絢爛之花，用尋?；ǖ暧玫陌b紙。你若說是自家觀賞或送多年老友，她就不收包裝費(fèi)了——包裝那些莫蘭迪色玫瑰、郁金香、百合，還有洋桔梗，用的都是老主顧自發(fā)送她的紙：帶編織花紋的厚紙來自快遞圖書的包裝；薄而有韌性的牛皮紙，來自快餐店或者糖炒栗子店里的紙袋；帶有照片與文字的銅版紙，來自丟棄的大開本雜志。女店主用面糊打的膠水將這些紙粘合成一大張，用曬干的葦草簡單一束，一把花就遞到你的手上。

　　

　　有一次，我還看到一位女士送了女店主一大疊寫過字的宣紙。女士身材高挑，穿著一條本白色闊腿褲，自稱退休后在老年大學(xué)上書法課，“寫掉很多紙，字還是那么怯生生的，怕給人看。還是你提醒我，紙不要扔了，宣紙的柔韌性很好，用來包花，物盡其用。”女店主笑著鼓勵(lì)她：“這次帶來的紙上，寫了行書，比之前的篆書與楷書，更符合你的氣質(zhì)。以后，不妨多寫行書！剛才，在我這里買了一束花的女學(xué)生，還說你的字，讓那么鮮艷熱烈的花，也有了一股子俠氣了呢?！迸畬W(xué)生到樓上挑選觀賞魚去了，她的花還留在女店主這里，我趁勢欣賞一番。原來，那用來包花的宣紙上，筆勢游走，寫了一首辛棄疾的《破陣子》：“醉里挑燈看劍，夢回吹角連營。八百里分麾下炙，五十弦翻塞外聲，沙場秋點(diǎn)兵……”瀟灑的筆墨搭配爛漫舒徐的花枝，別有一番趣味。

　　

　　是的，宣紙?jiān)醋詷?gòu)樹皮的纖維，牛皮紙來自針葉樹的木材纖維,原木色的圖書包裝紙，來自竹纖維或者芒草纖維，二次利用，握在手上有細(xì)膩的植物質(zhì)感，隨手贈(zèng)人有熟朋友間的隨性與親切，復(fù)歸大地能夠迅速得到分解，比那些噴過防水膜、鍍過熒光粉的塑料紙，環(huán)保多了。

　　

　　女店主在花叢中行走，摘去枯黃的葉片，為已經(jīng)開過花的植物打頂，又為數(shù)十桶鮮切花換水。她笑道：“做我們這一行的，就希望客人買回花去，只留下好的回憶，不留下任何無法分解的垃圾?！?/div>